文/宋涵,摘自《只有时间不会撒谎》
圣诞老人只是我们需要的许多个老人之一。就算没有圣诞老人,我们也会有别的什么东西。那些我认为是假的东西,真的存在。至少,它的力量如此之大,让我的理性在很多时刻都难以与它抗衡。
大概在四五岁的时候,我特别迷恋在睡前听故事,就缠着我妈给我讲。她看的童话也不多,于是常常自编自导。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:一个小男孩在上学路上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白兔,就忍不住去追,追到深草里,掉进了一口极深的井。他的妈妈天天等他回家,把眼睛都哭瞎了。小男孩在井里靠吃野果维生,最后遇到了一位神仙爷爷,神仙爷爷不仅把他送到了地面上,还送了一株仙草,小男孩回到家里,用仙草把妈妈的眼睛治好了。
这么一个简单甚至简陋的、临时编造的故事,小时候的我却听得津津有味,特别是听到神仙爷爷带来的美满结局,就能心满意足地酣然入睡了。这并不奇怪。如果去研究那些经典的童话故事,无论是白雪公主、睡美人,还是小红帽、海的女儿,在惊心动魄的曲折中,最不能缺少的是“魔法”的参与。尽管在长大后,我们早就不相信魔法,但这些故事还是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。
最近,越来越多的圣诞树在我的城市里亮起来。即使理智的我认为圣诞节不过是一个商业节日,我还是为那些Bling Bling的圣诞树驻足,甚至会在那么几个瞬间,沉醉于那闪亮的梦幻氛围里。
理性的我和感性的我,在一颗圣诞树上开启了不同的模式:一个“我”试图无视,一个“我”却难以自拔地沉溺其中。这就像一个27岁的我和一个5岁的我同时存在于我的体内:一个我在拒绝那些幼稚的把戏,一个我仍然在无条件相信现实世界之外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魔法,并臣服于它。
盯着圣诞树时,两个“我”在交锋。脑子里飞快地飘过一句琼瑶奶奶的话:“有人说我的小说假,可是就像圣诞树,明知是假的,叮叮咚咚,闪闪发光,每个人都爱看……”我不禁自问:我是在痴迷于虚假的幻想吗?可是,如何证明这些是虚假的呢?我想起那个著名的问题:圣诞老人真的存在吗?这个问题由一个8岁的小女孩Virginia在1897年提出,当时的纽约太阳报编辑Francis回复了她。
这封名为《圣诞老人确实存在》的回信堪称一篇经典的散文:
“圣诞老人是有的,这绝不是谎话。在这个世界上,如同有爱、有同情心、有诚实一样,圣诞老人也确确实实是有的。就像没有你这样可爱的孩子,世界不可想象一样,没有圣诞老人的世界,也是不可想象的。
没有圣诞老人,那孩子般的信赖、诗、爱情故事,也许全都没有了。我们人类能体味得到的喜悦,大概只剩下眼睛能看到的、手能摸到的、身体能感觉到的东西了。
即使看不到从烟囱里出来的圣诞老人的身影,那又能证明什么呢?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,是眼睛都看不见的东西。
那遮盖着世界的大幕,即使全世界的大力士一起上,也是拉不开的。只有信赖、想象力、诗、爱、爱情,才能在某一个时刻,把它拉开,看到大幕后面的、无法形容的、美好的、闪闪发光的东西。”
这封回信,最好地回答了圣诞老人是什么。圣诞老人只是我们需要的许多个老人之一。就算没有圣诞老人,我们也会有别的什么东西,就像5岁时我深信不疑的那个神仙爷爷。他就是魔法,代表着善有善报,代表着希望,代表着超越,代表着苦难之外的美与愉悦。哪怕现实可能会一次次告诉我们,善并没有善报,希望是一个虚伪的骗子,枷锁只会越来越沉重,长的是苦难,短的是人生,我们还是会在偶然间被那一套“假的”、“孩子气”的陈词滥调所击中,然后感动。为什么会为这些感动?我不知道。我只有倾向于去理解,那些我认为是假的东西,真的存在。至少,它的力量如此之大,让我的理性在很多时刻都难以与它抗衡。
我曾一度质疑给孩子读太多童话的做法。我想:掩饰社会真实残酷的一面,真的好吗?让孩子抱有天真轻信的态度,却在长大后遭遇生存之苦,真的好吗?如果一个人在5岁信的东西,在15岁之后就不再信了,它的寿命如此之短,那它还有强调的必要吗?可是啊,我好像错了,我忽视了另一个事实:那些大人们才需要魔法和童话呢——当他们投入地给自己的孩子说故事时,当他们为自己的家里搬进一颗圣诞树时,当他们围绕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老头子而忙碌庆祝时。这一切看似荒谬,却构筑了他们的意义。圣诞老人是一个极好的借口,让他们去表达爱,去送出礼物,让他们在温情里打一下盹、以便更好地去容忍一个冷酷无常的世界。
我猜,多年以后,当我往圣诞袜里塞礼物时,我的孩子会很酷地跟我说:“老妈,圣诞老人根本就是骗人的,我早就知道了!”而我则会毫不介意,在心里笑眯眯地说:“别着急,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他的身影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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